落水新年

很罕见地,年除夕下了几轮骤雨。很大很大的雨,水滴颗颗如坚实的玻璃弹珠,洒在千家屋檐,落在万户屋瓦,气势澎湃得震耳欲聋。你必须在旁人的耳际稍微提高声量才能交谈。豪雨夹杂着冷风的傍晚,什么新年气息,什么热闹场面都烟消云散;但团圆饭依旧,人群依旧,温馨的相聚依旧。月初生水痘,虽然痊愈仍需戒口。大伯父大伯母特地炒了几盘清淡小菜让我送饭,这对连续吃了两星期瘦肉白粥、清汤白米粉和无味白面包的病人来说,已经是美味套餐。

其实吃医生开的药,什么戒口三个月,什么不可吹生风,什么减少外出,通通是废话。可是想到生存的日子还很长,宁愿现在让身体拘谨些,也不想往后承受不必要的病痛。所以没有帮忙清理老厝,没有帮忙烧香祭祖,很多时间都静静地待着,睡午觉、看电影、滑手机。懂事以来就跟着母亲打理家务,新年不会特别开心,反而感觉吵杂和疲惫。在孩子群里,我和妹妹又属于“断代的一层”:上面是隔着五六岁的大哥哥大姐姐,下面是隔着七八岁的小弟弟小妹妹。即使年纪相仿的,每年才见一次面,大家祝贺寒暄一番,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深谈。

让我觉得烦闷的,是那一成不变的过年模式。整理衣服、用品、年货,一袋一袋装进车子,在回乡路上塞车一下,打扫祖屋,准备祭品,凌晨拜神,到亲戚家拿红包,接下来几天就待在屋子里发呆,然后收拾行李,回校上课。让我觉得愉悦的,也是那一成不变的过年情景。几间家户的公鸡振翅飞上篱笆,轮流引颈啼叫,有互相较量的意味儿;晚间半只巴掌大的蝉躲在一角发出高分贝的声音,虽然刺耳但不讨人厌;踩在外婆家厨房的木屐依旧卡拉卡拉地响,清脆而朴实。


成长的过程中,不会感叹,只是更笃定,生活是一场又一场的循环。工作了整年,就期待能与家人在农历新年欢聚;休息了几天,又回到各自的轨道继续前进,固定的规律必然逃不掉枯燥和乏味。新年下雨,有些人觉得扫兴,有些人觉得凉爽。一边吃一边聊,其实觉得这雨下得真好。至少,今年可以从单调中感受到不单调的事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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