甜美粉嫩的年紀


走了幾步路,我不禁回頭詢問:你在哪裡學到這樣的形容詞?

阿文理所當然地笑笑:你不覺得照片中的我們很像煮得剛剛好的豬肉嗎?各個臉龐滑亮,又甜又美,粉嫩可口。

走了幾步路,我又不禁翻白眼:是啦,十八歲卜卜脆。大笑。

或許我們從那張照片開始說起。當時大家已經過了十八歲,甫入大學門檻,即將展開自由、絢麗、盡興的生活(至少少男少女們初衷如此)。帶著各自的習性和理想,大家從四面八方湧入灰城,一邊聚餐出遊擴大生活圈子,一邊聊天說地加深彼此印象。

初相識的時光最美好。大家真誠相待,希望了解對方,天天相處感情依舊保鮮;大家親切友善,彰顯各自優點,日日見面默契逐渐进展。這張照片攝於初相識的美好時光,當時selfiewefie成為潮流,只要手機攝像鏡頭像素高,無需任何輔助器材和人力資源,拍照已經進化成單手一鍵的簡單動作,照片效果不輸專業攝影師。

那時我還是很抗拒鏡頭的孩子。每次不是由別人擔任攝影師,就是自己不經意走進別人的攝像鏡頭,直到對方在面子書標籤人物,才恍然自己又多了一張照片。然而更多時候我都主動逃離鏡頭範圍之外才安心。抗拒鏡頭體現缺乏自信,而我從小最擅長製造諸多憂慮,再拼命往身上穿戴,所以每次向前踏步,吊掛的負擔猶如鈴鐺響徹耳際,煩亂不已。這或許是敏銳體質的後遺症,也註定往後我將拖著疲憊的軀體跨過大大小小的窟窿,前行成為一種艱難刻苦的姿態。

要不是當晚與友人逛夜市,要不是途中偶遇系同學,要不是擠進麥當勞吃雪糕,要不是Teh O熱情邀約合照,要不是大家初相識,我是百般不願意入鏡的。“猶抱書本半遮面”本來是沉默的抗議,久而久之卻成為有趣的拍攝風格。

從此之後,我們不曾以相同的人數在相同的地方合影。有人成為我的室友,卻以突兀的方式結束這段情誼。有人成為我的傾訴對象,也因為生活去向不同而鮮少聯絡。幾年後面子書重新浮現這張照片,此時已經是大學生涯尾聲。在尾聲之際聽著幾年前傳來的記憶回音,除了緬懷初相見時的樸實稚氣,確實如阿文所言,一切都甜美粉嫩。

一切都甜美粉嫩。回音之中隱隱約約夾雜某位主持人愉悅的低沉嗓音:歡樂時光過得快,又是時候說掰掰。

獲知中學同學驟逝的星期天,烏雲密佈。“車禍去世。”朋友的信息簡潔冰冷,手機突然變得異常沉重,窗外肯定逃不過一場豪雨。我駕車前往讀書會,劉藝婉的《我用生命成就一首政治詩》。你一言我一語之際,天空終於下起傾盆大雨,哗啦哗啦。結束后趕回家與屋友吃晚餐,預習隔日上課需要閱讀的文本,期間匯款給島城的朋友,托他轉交賻儀。

“太年輕了。”敲下簡短四字,我無法再說什麼,夜晚的風太冷冽。那些年只要在校園遇見,彼此總會打聲招呼聊上幾句。我常常叫他陽光男孩,只因那笑容非常燦爛溫暖。

今天傍晚還是下了滂沱大雨,弄濕了鞋子,弄濕了褲腳。載送上同一門課的學妹們回家,獨自吃了一盤雜飯,又隨著車龍靜悄悄地回到圖書館。天色已暗,眾人歸家,僅剩零散的三四人在寫作業、回信息、看電影。打開電腦,看見朋友紛紛在陽光男孩的頁面貼圖悼念。


“喂大哥,一起吃夜宵吧,哪裡吃?不要再告訴我健康飲食,夜宵對大學生來說是必須。然後,明天我們一起解決那輛模型車的問題吧。你不想處理化學的部分對不對,我來處理開頭,你負責機械。然後,我們一起去游泳吧。別擔心,泳池已經非常乾淨了。還有那個短片,我已經摘錄要點,等一下傳給你,現在手機沒流量。另外那本書你讀完了嗎?讀完了的話,我傳給你接下來的。不要再喵來喵去了,我現在去載你啊。待會見。”

是啊,或許半夜就會看到陽光男孩的新照片了:眾人聚集嘛嘛檔喝茶吃煎餅,大家笑容燦爛。那時我肯定留言:啊,真是甜美粉嫩的年紀。

雨早已停歇。我在面子書相簿慌忙地翻了幾輪,最終還是沒找到一張合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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