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听歌如年】2019:安九

友人突然传来一则信息,提到不久前我推荐给他,那《牛津通识读本》系列当中,关于尼采的那一本。尼采在其处女作探讨悲剧的起源,提到太阳神(阿波罗式)与酒神(戴奥尼索斯式)的对立,“让我想到好几年前在UT的生活。过于追求完美的次序、理性,忽略了内心的情绪和感性的一面。”能够从小书获得那一束温柔的光,照亮来时路那阴暗的角落,或许阅读也能提供某种catharsis吧。

友人高度理性,却也高度压抑情绪。木讷,却诚恳。聊起学术话题侃侃而谈,面对生活诸多面向却手足失措。他的自律和勤勉常常让我这种急躁不安的人很是羡慕嫉妒,但他有他的哀愁:前几年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沙尘暴,席卷而来的时候,无论仰望多久,都看不到苍穹星光;徐徐离去的时候,却因为疲惫萎靡而消沉低落。他渐渐自我隔离,酝酿情绪,用尽所有力气制造心坎深处一座迂回的迷宫,尝试躲避一切。或许在某个寂静的夜晚,就会把自己埋藏在里边,晨曦往常升起,他就不见踪影。

即便如此,我鲜少以关怀的口吻加油打气。每个即将进入迷宫的人,都会觉得慰问是虚伪的同情,显得自己懦弱无能。我也深怕自己会安耐不住急躁和愤怒,奋力敲碎那些迷宫的堡垒,让一切显形或许更快解决问题,但那可能是一种更巨大的伤害。有些坎只能自己面对——亦如那些曾经走进迷宫的人——他们需要自己走出来。同样的话我也曾经告诉他:你比别人幸运。懂得透视假象。有能力分析情绪的纹路和风暴的套路。但它们该来的时候还是会来,而你该离开的时候自然会离开。身边的人只能陪伴和等待,无论黑夜多么漫长。

然而谈到爱情,这样的姿态可能引人诟病甚至憎恨了。一方的大而化之让另一方缺乏安全感(“你不想理我了吗?”),或者一方的成全(“做吧,没关系的”)让另一方感到羞耻的愧疚和不安。彼此都在意对方的回应,自己的反应,却不一定能synchronise。当然看过天造地设的情侣,互动如跳恰恰,进退自如契合无间。也认识擦枪走火的一对,一路前行一路磨合,直到之前受伤之处都成为往后共同拥护的温柔界域。

常常责备一些人:永远只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外人,对深爱的人却总是尖锐而粗野。一些人回呛:对深爱的人何必装模作样,当然表露真实的自己。不禁哑然失笑:所以我们的原貌都是如此不堪,如此尖锐粗野?后来逐渐理解,人的不完美先天带有矛盾,一方面渴求完美,一方面自知不可能完美。对待外人,我们选择展示靓丽的光滑面,期望从社会认可获得群体的接纳和协助。然而在深爱的人面前,认可并不只是源自积极的一面,更希望对方看清和接受的,是那无处安放,紊乱消极的皱褶。前者是希望自己通过别人的测试,后者是希望对方通过自己的考验。想到这里,不禁羡慕起那些制造迷宫的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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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。在北京的日子逐渐生长出一条细微却安稳的路径。生活还是拥有各种泥泞般的附着力,将拼命想要前进的动力牢牢地拉回原地。或许这种纠结,这种抵抗和妥协之间无数次的来回探问和解答,才是抵达内心的并非唯一,却是刻苦铭心的修炼。

当初以为独自进来围城,又会独自离去,结果遇上了一群可以深夜吃螃蟹闲聊,走进老巷子找豆汁儿看什刹海,冰天雪地吃火锅脑花,走进大草原听风的歌吃烤羊串,还有聊文学创作的朋友。

偶尔夜晚会被月光照亮梦境,却不舍得拉起窗帘。还有许多晦涩的纠结无法化解,忍不住的时候就会走上大街逛逛,或者随性绕进某间书店。

终于明白T说的,随着生活推前,是不太可能拥有一呵成或独处修炼的时间。需要懂得切换状态,减少情绪的虚耗。以前总觉得刺耳,仿佛这样子做,就会渐渐失去品味情感敏锐的片刻,失去许多可以继续孵育和栽种的成就。如今回想,只能说谁先领悟,谁就能越过迷宫的障碍,走得更加坦然完满,也就更加有资格爱与被爱。爱是一种能力,它需要各种储备和试探,一种仪式性的坚守,才能心甘情愿抛弃和放下种种,获得祭献之后,仿佛从天而降的回报。爱一件事,爱一个人,所谓奋不顾身,或许就是如此。

那天和T偶然闲聊,谈起的日常依旧沉重心疼。然而倒不下去——谁又能随随便便倒下去呢,除了那些自由自在,毫无牵挂的人。如果每个人生下来都背负原罪——如果每个人生下来都需经历因果轮回——如果每个人生下来都在寻找生命的意义——如果每个人生下来都得亲手制造一座迷宫然后亲手瓦解——我希望自己能回到太阳神与酒神的面前,祈求祷告,在秩序和规律中获得平静,在泛滥宣泄之际获得自由。



安九位於主唱母校的山頂,是一間員生社與學生餐廳的綜合空間。同時,也是所有大一生在強迫被住宿在山上的時候的唯一心靈依託。那是一段許多人離鄉背井,一起住在狹小的四人宿舍裡,狹小的宿舍使得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變得更近。而大一的時光正是蛻變的過程,一直不斷變化的生活步調,瞬息萬變的人際關係,這些種種都催促著我們成長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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