純之理想世界

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纯净如清水,纯真如童年。

小学某天,低沉老师拿着一个1.5升容量的塑料水瓶进班。低沉老师教生活技能,令学生敬畏,说白了就是怕他。不单单因为他身形魁梧,而是那把低沉又厚实的嗓音。说话不急躁,字字铿锵有力,像颗颗小铁豆脱口落地,既清晰又响亮。学生都听得懂他的教导和指示,所以没有人敢以“听不清楚”为由而犯下错误。他说:“上课请专心,不要讲话,不然请离开我的班。”语速不急不缓,仿佛一个充满威严的老学者以炯炯有神的双目对着你说话,再顽皮的孩子也会收敛许多,静静听课。

同学们看到水瓶,心底虽然知道要做什么,但不敢手舞足蹈,只是乖乖听着指示。“去操场拿些沙土。”“去拿些小石子。”“去调一杯泥水。”低沉老师用刀片切开水瓶的底部,依序放入棉花、纱布、黄土、细沙、碎石,最后倒入我们调好的泥水。屏住气息,大家看着浑浊的深褐液体一层一层渗透精心设计的关卡。水最终从瓶口流出时,大家还是目瞪口呆,虽然已经知道结果。污水竟然能被自制的过滤器恢复一杯原貌,那么清,那么纯。

纯是一种美。没有瑕疵,没有杂质,它完完全全属于自己,不会与别的事物共享同一个容器或时空。它是唯一的存在,因此显得神圣、珍贵和完整。如果被别的事物混合,它必须妥协,必会黯淡在其他元素中,初衷和意识会慢慢被吞噬,最终剩下残骸碎片。它会渐渐地被人漠视,最终遗忘。

我一直觉得低沉老师应该继续在小学教书,教地方研究,教生活技能。虽然严肃认真,但讲课生动有趣。之后为什么会从政,为什么会加入那个政党,为什么回归教育,很多年后我有机会发问,但每几见面只是寒暄一番。很多人曾经指责他的选择,最终也在舆论里被淡忘。把生活中多年的杂质滤掉,我很单纯地一直称呼他为老师。从以前到现在,他都只是我的老师。

生活持续前进,不知从哪天起,我开始怀念那些纯的时光。可能是吹着微风的炎热午后,躲在房内吃沙拉读小说;可能是人车喧嚣的宁静一角,与喜欢的人在咖啡厅里喝着同一壶茶;可能是静谧的深夜,一边听蔡健雅一边写着那些值得纪念的事。我害怕,害怕往后阅读不是因为填补空闲的罅隙,而是为了作业研究;害怕往后与人聊天不是因为惦记对方,而是讨论行销策略工作计划;害怕文字不再是梳理思绪书写社会,而是为了人气名誉。纪念是一种征兆,暗示你所在意的东西会像流水潺潺逝去不复返。谁不怕,不怕有些事早在告别的那天,已消失在这个世界。

我渐渐不能单纯地读一篇文章,为它笑、为它哭、为它感慨。那些文字在我眼里通通转化为结构、意识、企图。我能更精准地说出作者的想法,甚至超越作者的思维,却因此更约束自己的情感。我以更高的角度审视自己的文字,很多幼苗因此如杂草被拔起摒弃。以为文字的国土会因此变得更纯,殊不知更杂乱得像一片荒芜。

那天长城老师问:“书法好不好?”答:“不会。”再问:“棋艺好不好?”答:“只会基本功。”三问:“领导能力如何?”不敢答我厌倦了,只答:“不强。”老师担忧:“写作方面又没什么成就啊。”我笑了:“看来我真的一事无成啊。”看着年龄相仿的朋友正在前进,自己却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,两脚悬空,抬头又看不见出口,真让人忐忑不安,呵呵。

顾虑让纯之理想世界崩塌瓦解。我听见城墙一角发出龟裂声响,但又能如何?现实充满顾虑,而我活在现实里,却一直向往单纯的文字。所以,只能继续坐在桌前,静静地写。静静地写,写到世界抵达尽头时,任何事都干预不了,我和我的世界将消失在茫茫人海,如涟漪平复成一镜定水,无痕。

消失,空。这将是最终的,纯之理想世界。


留言

  1. 如果说纯是所有万物的最初本质,那么相反的混浊就是最终演变的结果。但是,这个世界是无止境的循环。(不知道就联想起你曾写过那篇《末日循环》)在兜兜转转了好几个轮回,纯的事物也许终将被污染成浑,但是同样到最后浑的事物也终被漂白成纯的吧

    这次更新的文章,和花踪的得奖作品同样属思辨文。虽然这两篇作品的水准还是有落差。但是多少可以看得出你的文思有回归的动向,这是好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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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如果以花踪比较,接下来的文章可能都会让你失望哦,呵呵。花踪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肯定。接下来要走的路,才是真正的开始/结束。

    我没有回归。因为我不曾离开。

    无论如何,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阅读和留言,大家继续努力 =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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