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市蜃樓

一跛一跛将自己拖到小径的起点,才察觉自己冒了身冷汗。我仰望,漫漫长夜静谧成河,那潺潺必是虫鸣,随着小径倾斜而下,流到尽头,流进谷底,流入沉默的心。我持续仰望,深怕头一低,就无法控制泪水落成破碎的花。

之前面对来来往往的匆忙人群,我都是那个被放缓的人物,步伐与众人格格不入。为什么不随大家前进?不会觉得孤单吗?不会觉得自己怪异吗?很多时候只是莞尔,然后淡淡地回答:我不介意。

我真的不介意,亲爱的,因为非常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是过客多于逗留。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即将起飞的人们,机场是我们的共同目标,但是踏进大厅,不一样的航班让我们分道扬镳,离别是必然的。只会给彼此一个散场的拥抱,然后随着行李箱格拉格拉拉进各自的候机室。所以我不惧受伤,更不怕漠视。他们终将与我渐行渐远,甚至不再碰面。他们施予我的,无论是好是坏,都会消散如晨雾。我从没放在心上,因此安逸平静。

我会如此自信,因为我更期待坐着相同航班的乘客。他们都是和我前往同样目的地的人啊,我们必然有更多的共同点,我们必然会更了解彼此。我不再茕茕孑立,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圈子,我会因此觉得满足而喜乐。我不再流浪。只不过现实丝毫不假,是冷的。我孤身立在微凉的风里,不敢随意移开脚步。

呈堂结束后,同学们匆匆走出课室,只想吃晚餐,只想回房。同宿舍的一声都没响(要不要一起走回去?),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脚板抽经,脚趾不由自主地往内紧缩,抽动,痛不欲生。走出空荡荡的课室,已忍不住呻吟。背着沉甸甸的手提电脑,拎着呈堂用的书袋,一跛一跛走下几层楼梯,一跛一跛将自己拖到小径的起点,才察觉自己冒了身冷汗。左边是浓密树林的黑,右边是空旷讲堂的暗。细长的洋灰小路仿佛电脑游戏的画面,随时会冒出鬼怪野兽,然后吓得你魂飞魄散。

我仰望,漫漫长夜静谧成河,那潺潺必是虫鸣,随着小径倾斜而下,流到尽头,流进谷底,流入沉默的心。我持续仰望,深怕头一低,就无法控制泪水落成破碎的花。咬紧牙根一跛一跛走下坡,我多么希望真的能够遇见魑魅魍魉,证明我不是单独一人。见鬼又如何?我们都是被遗忘且抛弃的,再不同病相怜,岂不遭天谴?

最后当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出现,脚趾可以渐渐舒展,可以平安无事地走回房,可以静静地吃晚餐,一切照旧。生活中很多事都要一个人消化稀释,我认命的。

社会根本定义不了我,如此老成的灵魂,如此幼稚的身躯。或许如此,即使航机已经降落在属于自己的园地,我还是和往常一样,被标上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注释。不需再了解彼此了,因为我早已经看穿你,而你根本不想理会我。你有你的前程、你的目标、你的爱与恨。这完全没有错,亲爱的。

并不会绝望失落,毕竟是我太早定义归宿。我的本质是一种流浪,在茫茫沙漠以为已经找到绿洲,结果只是海市蜃楼。原来这里不是终点,而是另一座机场。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即将起飞的人们,机场是我们的共同目标,但是踏进大厅,不一样的航班让我们分道扬镳,离别是必然的。只会给彼此一个散场的拥抱,然后随着行李箱格拉格拉拉进各自的候机室。所以我不惧受伤,更不怕漠视。他们终将与我渐行渐远,甚至不再碰面。他们施予我的,无论是好是坏,都会消散如晨雾。

我从没放在心上,因此安逸平静。

只不过这次,我真的舍得如此冷漠?

留言

  1. 相信我,如果真的遇见魑魅魍魉,我想每个人的本能反应一定是惊愕、大喊“鬼啊!”,然后逃跑。虽然同是被遗忘且抛弃的一群,但是人鬼终究殊途,第一次碰面,它哪能够即刻理解你所有的遭遇?还是赶紧逃跑为妙。

    好吧,开头那一段笑笑就好。言归正题。初踏入社会,身上带有的棱角多少都会让自己觉得属于难以被社会定义的异类,觉得没有人愿意接纳自己,觉得自己生错年代。这是人之常情。但是当你历经万千尝尽冷暖之后,那些棱角多少都会被无常的世俗给消磨圆润,生存的奋斗还是继续。

    当然如果你早已定义自己的归宿,坚持让自己遗世独立,固然没有错。只是,这样的抉择需要一定的专注,专注于孤独,专注于自己的内心。不是指事业上的专注,那是功利主义。我在这里所指的专注是指,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,本能地向自己的内心提供一种稳定而强大的力量。没有这样的专注,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纯粹。内心充满干扰和杂绪,又怎能抵达安静美妙的彼岸世界呢。

    我也曾想自我孤立,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仍无法做到那样的专注。所以后来我决定,何不给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,去认识那些觉得和自己是不同世界不同圈子的人,去接触自己及所不能的领域,生命中一些悟念和沉默的出现都要求恰到及时,过早过迟都不好。待将来有了一定的年龄和阅历,再来重新思考“自我孤立”这回事。

    真的不希望看见你这般自我孤立,那是对自己,对你身边所有在乎你的人,一种相当残酷的决定,没有人可以承受一生的孤独。能够真正成熟强大的人其实非常少。所以这世界才需要哲学、文学、艺术,这些东西能给纷乱的人生提供一些解释和慰籍。

    回覆刪除
  2. 先谢谢你的留言。

    说到人鬼殊途,从唐朝,或更早之前的志怪小说,“人鬼恋”就是一个非常夯的创作题材。到后来的倩女幽魂,都不恐怖,反而温柔娇美。鬼的历练可能比人还多,Mitch Albom《在天堂遇见的五个人》,作者是被那些“鬼”点醒,从而得以超生。

    说回“孤立”,人确实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于孤立状态。但是你提到的哲学、文学、艺术,很多作品都是在“孤立”的情况下完成的。不仅如此,这些事物完全保留它们的棱角,不但不与世界妥协,而且偏要世人惊叹且羡慕与它们的棱角。所以才有邱妙津的《蒙马特遗书》,三毛的《撒哈拉的故事》,Auguste Rodin的“沉思者”,萨特的《存在与虚无》......太多了,太多有棱角而不但不被社会磨平,反而刺破社会的作品。

    我并不觉得没有人不接纳自己,也没有觉得自己生错年代。我只是觉得,自己一直在主流的人群里显得非主流,以为自己现在跨进一个“非主流”的体系,众多的非主流将成为主流。结果不是。我以为的“非主流聚成主流”体系,其实还是主流体系,我依旧是非主流。这样的期待有了失落,因此需要时间调整。

    我还是会融入社群,并且很肯定会活得非常充实快乐。社群也会很欣然接受我,因为掩饰和适应本来就是我的强项。但是回归自身,对知识的探索,对文学的探究,对事物的反省,只能继续以孤立的姿态前行。

    其实我不能说那么多。对写作的人来说,说得那样直接,那么直白,其实就违反了写作的含义。写作就是要把这些坦荡荡赤裸裸的东西,包装成展示品。拆开包装,剖析展示品的,不是作者,而是另一类人:读者,学者,或评论者。

    只不过这里人数稀少,我只好充当一次作者——评论者交叠的双重身份。下不为例。=)

    回覆刪除

發佈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