速寫以北:見證與沉默(上)

一、關於星座


你問我相信星座運勢嗎,說實話,半信半疑。金牛座的文青建築師正在漫長的人龍中等待,據說是申請證件要到曼谷去。碰巧我正在明媚卻冰冷的早晨看著占卜學、星相學老師們講解新一年的運勢,便隨手抄了連接分享。“也好,排著長隊可以消遣時間,”金牛座的文青建築師如此回復,“原來你相信星座運勢?”

這不得不讓人想起中學前後總喜歡翻閱報章的“每日星座”或“每週星座”。先把星座專欄的字字句句整合成一組拼圖,再把生活遭遇裁剪成另一組拼圖,如此細膩又小心翼翼地相互湊合,當預言和現實印證出不可思議的契合,心底難免驚呼“神準”,壞與更壞的事情都能稍微釋懷——“畢竟是註定的啊”——仿佛知曉天意之不可說,不可說,而滋生出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慰藉了。

以上還是比較容易解決的,當現實與文字怎麼拼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,那才考驗個人心智——“或許本來就不准,我曾聽說這些都是編輯喝著咖啡,咬著薯片,靈機一動亂寫胡鬧的”——“但是前幾天的預測都神機妙算啊,是不是自己少記了什麼事情......有了!今天不是遇到了那個那個嗎,這樣就真的被星座運程說中了”——我很佩服這類人群,能夠隨意放大縮小、模糊焦距生活細節,為它們找到既堅實又合理的位置,擴大那不可摧毀的信念版圖。

以上還是比較容易解決的,當現實與文字怎麼拼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,絞盡腦汁也還是無法從細節的根鬚提煉出命運的吉光片羽,這時候才能看到個體的圓熟通透——“可能星座運勢篇幅太短,說不透”,也可以是——“或許我的命運在某個關卡被改寫了”——這種人已經擺脫冥冥中的束縛,或者更加精準的說法,這種人已經自認為擺脫冥冥中的束縛。不論報章預測的隔日運勢是否準確,不論明天的生活是否大起大落,既來之則安之——“畢竟是註定的啊”——仿佛知曉天意之不可說,不可說,而滋生出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慰藉了。

你如果疑惑以上一大段文字為何繞回原點,那可能是因為最近上著“《文史通義》研讀課”,受到章學誠文風的些許影響吧。尤其裡邊的〈習固〉、〈辨似〉、〈質性〉等篇,章實齋引出大量的例子,繞來繞去論說“見山是山”和“見山還是山”的表面相似與本質相異。他在〈質性〉篇可以說出“大約樂至沉酣,而惜光景,必轉生悲;而憂患既深,知其無可如何,則反為曠達”,可以點出這種迂迴卻深刻的心境變化,可見他是清醒的。然而清醒的人最痛苦,痛苦在於看透世界的紋路而無法回到混沌之際,痛苦在於別人可以裝睡自己卻不行。所以只能繼續努力地揭露并抵抗灰色地帶。比如〈辨似〉篇,章氏對“似是而非”分析犀利:

“末學膚受,泥以求之,其真知者,以謂中有神妙,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也。不學無識者,窒於心而無所入,窮於辨而無所出,亦曰可意會而不可言傳也。故君子惡夫似之而非者也。”

當人們一臉篤定地說出“可意會而不可言傳”時,是全知的豁達,還是無知的敷衍?當心中滋生出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慰藉時,是相信星座運程的預言能力,還是相信浩瀚宇宙有其冥冥規律?這自然留給有潛質的人繼續思考,我這種過目即忘的物種,有時忘了運勢預測,有時忘了生活細節,更多時候兩者都不經意忘卻。為文青建築師加上“金牛座”作為定語,大概也是擔心自己下次會以為對方是牡羊座還是射手座,也有可能是水瓶座——雖然同樣的問題我之前已經問了兩次,也忘了兩次,再問就真的會惹出火氣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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