速寫以北:見證與沉默(中)

二、關於清醒


準備到圍城參加入學筆試和面試,眾人笑言,這次真的是“赴京趕考”了,外加一些鼓勵的話,也有挽留的話,唯獨俠女淡淡說了一句:那裡的風刮得大,也吹得冷,但你會很清醒。如此突兀而神秘,我不得不把這句話緊緊裹著。稍微手忙腳亂地起飛、轉站、落地,在沙塵暴中幸好有學長姐協助才能安頓自己。維持一貫的狀態進入筆試和面試,直到事物都告一段落的那個晚上,我跟做了一整天嚮導的學長說:不必隨行,我一個人走回旅館就好。如此展開了十五分鐘的獨自漫遊。

圍城的路不複雜,都是筆直且寬敞的柏油路,旁邊是自行車和電單車通行道,然後是路人走道,然後是籬笆以及被圍困的建築物。圍城的主要道路,是一層又一層的“口”字結構,如漣漪般從市中心擴散出去形成“環”,環與環之間銜接著血管一般的道路。那時候我還并不知道自己走在環內,走在血管中,抑或走在岔開的微血管里。我只知道一路向西——

在島城和灰城,我們以路名、地標、街邊賣了十幾年鮮牛奶的印度阿伯為指南;在圍城一切以東南西北說了算,如此簡潔穩定,卻肯定讓許多方向感不好的人們陷入一陣迷茫。我理解城市的肌理稍微特殊:往往從街道上的書店開始。你可能疑惑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認路辦法,但我這些年確實是靠著這樣的空間才能避開許多迷路或走失的風險。

走進大型商場,首先得找出哪裡有大眾書局,哪裡有Borders或MPH,就能把停車場和其他店鋪的結構聯繫起來;站在茨廠街,也是把學林書局、商務印書館和月樹咖啡廳(也是獨立書店)連貫出一幅簡單的地圖;經過溫煦台北,只要呼喚茉莉、唐山、舊香居,敦南誠品,甚至九份樂伯二手書店的位置,其實就能掌握捷運路線;來到圍城,從博雅堂逛到萬聖書園,大概也釐出一條不讓自己迷路的方向了。那萬一書店倒閉了呢?比如敦南誠品再過幾年也要結束營業了。面對實體的消逝,其實我也在觀望著自己的記憶機制會如何應對。

獨自走在十幾度的夜晚街道,人群車流早已稀疏,整座城市乾燥而穩靜,散發著骨子里的剛烈和老沉。我看到其他城市所擁有的摩天大樓、交通工具、人群、點綴道路的樹木;也看到其他城市所說擁有的張揚和壓抑。那些互相打鬧親嘴的情侶、隨地吐痰的陌生人、略顯疲憊卻還有生氣的高中生、匍匐在路旁等待施捨的襤褸長者。他們在其他城市依舊是以相似的姿態存活著。

持續靜默地走著,在一個不需要主動發聲的境地,你聽到的都是紊亂回音。不久后,你竟然可以清晰地計算每一步的節奏和力度,包括呼吸頻率。再不久后,那些混亂的思緒開始鬆解,在體內回到確實的位置。我為此感到訝異,放緩腳步想仔細體悟,直到另一陣冷風迎面而至,把淡薄的外衣裹得緊一些,卻把俠女神秘且突兀的那句話給吹散了。不禁停頓,回首來時路。那是一片漆黑,漆黑之中一切如此井然有序......

清醒的提示,後來延伸更多關鍵詞:玻璃透明隔閡、章學誠說的“辨似”、Solitude、見證與沉默......只是當下回到灰城,遇見俠女說的第一句話就是:我終於明白了。果真如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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